中國古建筑保護的探索與創新
古建筑是先人留下的珍貴文化瑰寶,具有歷史、文化、科技、藝術等多方面價值。然而,隨著經濟社會不斷發展,古建筑保護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戰——城市建設與古建筑保護時常發生矛盾,而如何科學合理地保護古建筑成為亟待解決的課題。
近日,位于濟南西客站片區的臘山河公園對外開放,其中一座從拆遷村莊運來的四柱鐘樓亭引人矚目。這座修建于清嘉慶年間的鐘樓亭和其他參照老濟南風貌建成的仿古建筑一起,將公園裝扮得古色古香、韻味十足。“對于古建筑的保護,上策是原址保護,中策是異地保護,下策是圖像留存。讓古建筑‘搬家’,是保護模式的探索創新,也是不得已的‘搶救性’措施。”濟南市古建筑愛好者黃鵬飛說。
面臨“時代”新課題
“鐘樓亭之前應該是在張莊街道大飲馬莊村,后來演馬莊、小飲馬莊、大飲馬莊7個村拆遷,就同意把村里的這個古鐘樓亭移到臘山河公園了。”5月23日上午,在臘山河公園的四柱鐘樓亭傍,黃鵬飛饒有興趣地向記者講解著。“聽大飲馬莊村的人說,鐘樓原位于大飲馬村關帝廟內東南角,廟后來沒有了,僅剩下這個鐘樓。2002年舊村改造,他們將鐘樓原拆原蓋向北移動4米,修了護欄,加了頂蓋。”
根據刻在鐘樓亭內壁的《修建鐘樓碑記》記載,該亭“修建于大清嘉慶二十三年孟夏下浣穀旦”。古人把農歷四月稱為孟夏,把每個月二十日至三十日稱為下浣,而“穀旦”意味著“谷物豐收”,是好日子的通稱。也就是說,這個鐘樓亭建于1818年農歷四月二十日至三十日的一個好日子,距今已經有200多年歷史。“雖然建筑達不到文物級別,但沒有在隆隆的推土機聲中消失,還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黃鵬飛說。
濟南市槐蔭區文化和旅游局副調研員劉婷婷告訴記者,古建筑保護有其特殊性,首先是古建筑體量龐大,包括屋墻、門窗等構件,必須整體保護,妥善維護;其次是古建筑承載的歷史文化信息與其周邊的地理環境、人文風貌等密切相關。正因如此,與其他文物保護工作相比,古建筑保護難度更大。
“目前,我國古建筑保護主要有原地保護、異地保護、恢復重建等幾種形式。”劉婷婷介紹,“原地保護,修舊如舊”是文物古跡保護的首要原則,原地保護有助于保護古建筑現存實物原狀和歷史信息。但同時,也有一些古建筑無法在原址進行保留、保護,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進行異地保護。可以說,異地保護是原地保護的一種補充和創新。
新中國成立不久,我國就進行過古建筑異地保護。20世紀50年代初期,位于中南海的云繪樓、清音閣,采取異地重建方式整體挪到了剛剛修浚不久的陶然亭。據了解,在異地搬遷前,建筑歷史學家梁思成專門介紹了中國木構建筑特點及遷移中要注意的問題。由于木構古建筑梁柱、斗拱、門窗等是標準化尺寸,榫卯接頭是活動的,拆了還可以再搭起來,關鍵是不能把構件弄亂或弄壞。最終,經過一年多緊張工作,兩座古建筑實現了按原狀、原結構、原材料、原工藝技術異地搬遷。
除了城市建設開發的需要,古建筑老化無法使用等問題,也是推動古建筑異地遷移的重要原因之一。古建筑收藏家趙文龍說,自己在安徽農村收舊家具時,曾眼見一棟兩百年歷史的老屋倒塌,牛腿花窗等建筑構件被拆散拍賣。“許多古建筑為個人所有,當房屋年久失修、不宜居住時,房屋主人必須在原宅基上蓋新房,只得匆忙處理傳了幾代的老房子。”
根據《文物保護法》,不可移動文物由所有人或使用人負責修繕、保養,但實際上有些人無法做到這點。趙文龍認為,在這種背景下,異地保護也是一種不錯的選擇。“把馬上要坍塌或拆掉的古建筑購買下,拆散了編號,再運到合適的地方進行異地重建,這是許多古建筑收藏家正在做這樣的事情。”出于對古建筑的興趣與喜愛,趙文龍在經營古典家具店的同時,也不斷開展古建筑異地保護活動。
新技術幫古建筑“搬家”
談起古建筑的異地保護,首先要解決的就是遷移技術問題。在電影《飛屋環游記》中,面對房子不得不被拆掉的現實,主人公利用上萬個氣球把房子搬離了原址。當然,這只是電影創作者的大膽想象,真實的建筑遷移技術十分復雜。
2009年3月1日晚9時,一場別開生面的古建筑平移創舉拉開帷幕。當晚,兩輛運載量為1400噸的液壓平板車,歷時14個小時,將原位于濟南市經八緯一路拆遷片區的老別墅平移至28公里外的山東建筑大學新校區,而這項艱巨的工作是由山東建筑大學工程鑒定加固研究院完成。
“我經常到經八緯一片區進行測繪,發現了這棟極具歷史價值的老別墅。知道那里要拆遷后,就希望盡量保存下來。后來又與市中區有關部門協商,決定將老別墅搬遷到我們學校臨港校區安置。”山東建筑大學齊魯建筑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姜波回憶。經過反復考察商榷,大家最終決定采取建筑平移技術讓老別墅“搬家”。
什么是建筑平移技術?簡單來說,就是在不改變建筑原有外觀和結構的前提下,將基礎上的建筑與原基礎切割分離,然后利用特制的平移系統將建筑物移動到指定位置的技術。“老別墅移動前,先將老別墅外部和內部加固,然后在樓體底部做一個底盤,底盤是鋼筋混凝土做成的,承受樓體全部重量,平移時將建筑物及底盤置于拖車上,利用拖車完成遷移。”回憶起老別墅的搬遷過程,山東建筑大學工程鑒定加固研究院院長張鑫感慨地說。
據記載,現代整體平移技術始于20世紀初。1901年美國依阿華大學因校園擴建,將重60噸的三層科學館進行了整體平移,采用的是圓木滾軸滾動裝置,這一技術在當時引起了土木工程界相當大的興趣和廣泛討論。在我國,應用整體遷移技術首例是1992年重慶地區某四層磚混結構平移了8米。而像老別墅這樣遠距離的歷史建筑整體遷移在全國尚屬首次。
除平移技術以外,“異地重建”也是實現古建筑“搬家”的重要手段。2009年,濟南市普利門片區進行拆遷改造,德式建筑風格的鳳凰公館引起姜波注意。“受歐洲建筑的復古思潮和探求新建筑運動的影響,鳳凰公館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德國那個時期的建筑特色,展現了西方近代建筑對中國建筑文化、技術、型制等的沖擊和影響。”深知這座建筑重要意義的姜波再次主張對其進行異地保護,并得到支持。
“‘異地重建’是將古建筑構件編號、拆卸后,運到異地將其原樣重建的技術。與老別墅相比,鳳凰公館的面積、重量都要更大,并不適合遠距離平移,所以我們決定采取‘異地重建’。”姜波說。當年9月,他帶領十余位同學先對鳳凰公館進行了繪圖,然后在圖紙上標出每個構件編號,再把編號一一對應到鳳凰公館上。經過3個多月時間,4000余件建筑構件才完成編號并拆卸下來,最后運到山東建筑大學臨港校區進行重建。
重建時,工人按照編號一塊一塊進行拼對,按照原來的位置修砌,包括門窗在內完全和原來的一模一樣。鳳凰公館原來是用灰膏黃泥來黏合石塊,石塊之間縫隙很小,為了盡可能恢復原貌,姜波常常守在重建現場進行指導。經過一年多時間,這項在大家看來“絕對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真的完成了。
如今,遷到新家的老別墅被開辟為“建筑平移技術博物館”,用自身經歷見證并講述著建筑平移技術應用的歷史。而鳳凰公館變為展示各類建筑文物、老建筑構件和地圖地契的展館,以嶄新的姿態出現在世人面前。
“異地保護”要慎之又慎
古建筑“異地保護”并不是什么新鮮事,也有許多古建筑完成了“異地保護”。即便如此,文保專家對于古建筑“異地保護”仍然抱有審慎態度。2013年4月,成龍宣布將自己20年前購藏的四棟古建筑捐贈給新加坡科技設計大學。消息一出,頓時引發爭議。有人認為,只要能得到最大限度的保護,保存于哪兒并不重要;有人認為,徽派古建筑是中國文化遺產,應該回到故地。當然,文保專家最擔心的是對古建筑承載的歷史文化價值的破壞——一旦離開了原有氣候、地理、人文環境,古建筑蘊含的信息就不完整了。
“古建筑的物理構成很復雜、也很豐富,它與所在地域的地理、氣候、環境及人文背景甚至包括堪輿學——也就是所謂的‘風水’,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我們常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同樣,一方水土也會產生相應的建筑樣式,如安徽產生了四水歸堂,北京產生了四合院,上海產生了石庫門。北方氣候干燥,不可能出現四水歸堂,如果把安徽民居搬到北京去,年輕人就不明白為何要讓屋頂上的水流入天井。”在參加有關古建筑保護的論壇時,同濟大學教授、古建筑保護專家阮儀三表達了鮮明立場。
雖然認可阮儀三的說法,但趙文龍認為古建筑“異地保護”同樣具有重要意義。“保護古建筑堅持的是‘盡量不侵擾’的原則,不到萬不得已,不能隨便移動,原址保護、原真利用是古建筑保護最理想狀態。但不得不說,現在很多古建筑所在地的自然和人文環境發生急劇變化,甚至不復存在,那么對這些古建筑及時進行異地搬遷,也不失為一種比較好的選擇。”
趙文龍舉例,上世紀80年代,浙江龍游雞鳴山面臨自然災害與整體重建性改造,原中國文物研究所所長羅哲文主張對村內古建筑進行異地保護,當時選取了十幾幢有價值的古建筑,移建至周邊自然環境中。后來當地政府與企業家又購買了一些古建筑移建于此,使雞鳴山成了與龍游石窟旅游景點配套的古建筑保護基地。“雖然此次搬遷保護存在爭議,但二十多年過去了,越來越多的專家和民眾給予了好評。”趙文龍說。
雖然關于古建筑保護的爭論一直在延續,但大家也達成了一些共識,如通過多種辦法保護古建筑,優先采取原地保護方式,對古建筑“異地保護”要多方論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