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徽州文化與景德鎮淺絳彩瓷繪
景德鎮是中國的典型移民古鎮之一?;罩菖従暗骆?,其地域文化是中國三大地域文化之一。在徽商與景德鎮的商業流通中,徽州文化也在不斷推動景德鎮陶瓷藝術和經濟的發展。而近現代景德鎮陶瓷藝術中極具文人意識的淺絳彩瓷繪,也是在徽州文化和新安畫派的影響下逐漸產生的。
景德鎮是我國最早形成的幾個古老的典型移民城鎮之一,在宋時就與佛山、漢口、朱仙同為四大名鎮。自古以來,藝術都與經濟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景德鎮陶錄》中就有記載:“景德產佳瓷,產器不產手,匠從八方來,器成天下走?!币舱@示了景德鎮的經濟與藝術的完美結合。
其中與景德鎮毗鄰的徽州就一直不斷推動著景德鎮經濟和陶瓷藝術的發展。明清時期南方經濟多由徽商把控,當時便有“無徽不成鎮”的說法。徽即徽州,為如今歙縣、祁門、黟縣一帶。尤其源自祁門的昌江更是景德鎮重要的水上交通路線。景德鎮在與徽商的商貿流通中不斷擴大了其知名度,促進了經濟和陶瓷藝術的發展。甚至近代陶瓷藝術中的文人意識也是受到了徽州文化和新安畫派的影響逐漸產生。
清末,由于清廷內憂外患,御窯廠難以自支,匠人們大多難以生存。自乾隆以來,一直興盛的具有富麗風格的舊粉彩也開始慢慢衰落。為了適應市場與時代的需求,景德鎮的匠人們開始新的技藝的嘗試與創新。其中就涌現出一批技藝高超的匠人,將黃公望“淺絳”的國畫用料置換為陶瓷用料,在瓷上進行彩繪。而身為徽州人的他們還吸收了新安畫派的風格,用國畫技法在瓷上開始了大寫意、小寫意或工兼寫的一系列創作。題材范圍也極為廣泛,涉及人物、山水、花鳥等各個方面,且瓷本繪畫中顏色釉的特性表現出了不同于紙本繪畫的獨特效果。最初程門、汪友棠等人多用“淺絳”黑料進行創作,但因當時粉彩的彩釉風氣仍占據市場主要地位。于是程門等人以水墨勾畫輪廓,再染以淡赭和花青、草綠、淡藍及紫色等,用低溫燒成一種不同于粉彩的低溫彩釉。而這些由徽商組織生產的淺絳彩瓷也由于深具文人畫風受到當時社會的追捧,迅速風靡市場。
淺絳彩的出現和盛行都離不開徽州人,甚至后來祁門人康達創辦中國陶業學堂還曾請人專門教授淺絳彩。而且根據統計,當時景德鎮素有盛名的瓷藝名家中徽州籍的皖南藝人足有三分之一。其中在淺絳彩瓷畫的著名藝人中,除程門外還有王少維、金品卿、汪友棠、程立清、汪曉棠等人。這些來自徽州的匠人們都曾深受徽州文化與新安畫派的影響,由于他們自身較高的文化素養和各自的師承關系,所以他們大多單獨創作淺絳彩繪并在題款中留下自己的姓名與詩句,打破了之前唐英時期景德鎮文人瓷畫瓷繪題款的格式化風氣,使瓷畫具有詩書畫印相融的文人畫效果,呈現出了獨特的文人氣息。其中程門學生汪友棠更是博采眾長,身為徽州人的他既深得新安畫派的精髓又師法自然,畫路極寬,作品涉及山水、花鳥、人物等方面,風格華麗沉靜,極具文人風骨,沒有絲毫喧囂浮躁的成分,這一點即使是后來的珠山八友也很難達到。
景德鎮傳統的陶瓷藝術尤其強調技術的重要性,注重技術熟練并進行分工制作,認為陶瓷裝飾繪畫只有通過技術才能表達藝術美。《景德鎮陶錄》就曾記載有“為陶務作二十有三”“戶有工、工有作、做有家”。在淺絳彩出現之前,景德鎮陶瓷創作多是工人分工合作。尤其舊粉彩更多為清宮御燒,工藝繁碎。一般多為工人分工合作的產物,且大多只專工一種題材。工匠藝人必須完全遵從上層社會的審美需求進行制作,有著嚴格的繪畫內容、風格及用色的限制,很難表現出藝人獨特的個性。而淺絳彩則是匠人獨立完成,從國畫中汲取營養并以詩書畫印的方式在瓷器上自由表達,這種新的創作方式影響了當時景德鎮的大量陶瓷藝人。包括后來的珠山八友中的王琦、王大凡等人就曾畫過大量的淺絳彩作品,其中王琦早期更是以彩云軒的齋號創作出很多淺絳彩瓷繪的精美作品。尤其在淺絳彩引書入畫的方式流行于市場后,促使當時許多書畫名家也投入陶瓷創作。如海上畫派的名家張熊、王震等就曾在這一時期進行過陶瓷繪畫創作。其推動了中國近代以來陶瓷藝術發展的巨大轉變,同時也促使景德鎮的陶瓷畫工畫和文人畫之間的界限逐漸消失,開創了后世陶瓷文人畫的先河。
陶瓷藝術在傳統的藝術分類中屬于工藝美術。淺絳彩瓷畫在以程門為首的徽州匠人的創新下,使文人畫融入瓷上表現中,讓陶瓷裝飾創作手法從受傳統約束的圖案型裝飾改變為自由式的繪畫創作。淺絳彩瓷繪在突破傳統陶瓷藝術的裝飾性、工藝性的范疇下,把陶瓷藝術和傳統文人國畫進行結合,打破了過去局限于傳統風格的陶瓷繪畫,并在瓷本上以朱紅印進行題款、紀年。淺絳彩瓷繪將陶瓷作為國畫的另一種特別載體,將國畫技巧進一步融入瓷繪裝飾工藝,表現出了中國傳統文人畫意識,推動著瓷畫從此漸漸由一種裝飾工藝技藝轉變成獨立的創作藝術,陶瓷彩繪也逐漸代替陶瓷器型成為陶瓷藝術的主要表現方式。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徽州在商業上對景德鎮陶瓷業的影響日漸甚微。淺絳彩本身也由于施釉彩較薄和低溫燒制的工藝原因,作品容易脫彩、不易保存且保存起來也不如粉彩色澤光亮的弱點慢慢顯露出來,漸漸退出了市場,但是淺絳彩與那批徽州匠人永遠在中國陶瓷的歷史中閃閃發光。因為在特定的歷史與文化環境中,積淀了徽州文化內涵的他們開創了釉上彩繪的新風貌,拓展了陶瓷藝術的表現空間,使景德鎮形成了文人瓷畫的新面貌,不再流于“匠氣”,將景德鎮的瓷繪帶入了一個新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