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歷史建筑桃花河畔的民國風格小樓
它是國民黨愛國將領的故居,也是歷史的傳承和見證2015,羊年無春,在傳統中這樣的年份似乎總讓人感到一絲傷感與惆悵。有人為這一年出生的孩子擔憂,仿佛這些孩子從一出生起便注定了日后的坎坷與艱辛,仿佛連將其帶到世上的父母也對其充滿了愧疚。
而在七個輪回之前,在一個寒冷的羊年末冬日,杭州西大街安吉路編號1-6-3268-2地塊易主。對這一地塊來說,這無疑是一次新生,而對這個新生兒而言,誕生在這么一個風雨飄搖的凄冷時節,也仿佛注定了其一生的悲歡離合將永難落幕……
瞿晏,60來歲,清癯而矍鑠,退休前是醫療系統干部,2011年一個偶然的機會,加入了杭州市歷史建筑保護志愿者團隊,自此,每年都要花費大量的時間走訪、勘察歷史建筑的前世今生。而安吉路37號,是她2014年的工作重點。
“起初接觸歷史建筑保護,純粹是因為興趣愛好,更深入的研究以后卻發現,做這個事情太有意思了,也很有意義,學到很多東西?!闭劦綒v史建筑,瞿阿姨像打開了話匣子,而說到安吉路37號,就更有故事性了,“這個房子位于是國民黨愛國將領建造的,建國后又住過共產黨的革命干部,背后的故事特別多,在我看來,安吉路37號的歷史就像中國的歷史,和中國這么多年的命運息息相關”。
第一任主人:國民黨愛國將領俞星槎
1932年1月,俞星槎購得西大街安吉路編號1-6-3268-2地塊,成為此地新主人,這便是今天的安吉路37號。
1934年,俞星槎在所購地塊上建成兩層歐式樓房一座、院落南大門(門廂)一處,建筑面積共461.61平方米,又于地塊西北角建了80.16平方的平屋,總建筑面積達541.77平方米。樓房很是考究,有水電井、電燈、自來水、衛生設備等,歐式樓房前后還打造了花園,當時的門牌號為西大街安吉路6號。俞星槎夫人和五子一女及男仆女傭長住此樓。
俞星槎(1893-1940),浙江東陽吳寧鎮人,譜名堯俊,字和墀,原名詠裳,別號江東。在那個風云變幻的年代,俞星槎算不得出名,但他在1914年入保定軍官學校第三期步兵科學習期間,遇到了一個將來在民國戰場上赫赫有名的同學——“小諸葛”白崇禧。而俞星槎與白崇禧不但是同學,甚至還同桌同寢室,這也注定了他這一生都將與這支民國中央非嫡系王牌軍(即桂系)一道起落沉浮。
此時的俞星槎,可能連自己也沒有料到,自己人生中最富有傳奇色彩的一段經歷即將上演。1928年冬,北伐戰事結束,蔣介石為了進一步加強軍事獨裁,定于1928年12月在南京召開編遣會議預備會議,邀請各集團軍總司令馮玉祥、李宗仁出席會議。各方為保存己方實力,難以達成協議,矛盾難以調和。
上海已非久留之地,李宗仁決定離開上海回前線指揮戰爭,但李住的那座花園式小樓早受到監視。李派廣西駐滬辦事處處長俞星槎去看上海市市長張定璠,密商離滬辦法,張定璠派人設法購得外輪船票。
為了避開特務的跟蹤監視,李在動身前三天,即在上海寓所“融園”門上張貼一紙,上書“目疾加劇,醫囑謝客”,拒見任何人。上船之前,俞星槎在黃浦江僻靜的上海市政府專用碼頭雇好一艘汽艇。
1929年3月25日晚,李宗仁帶著侍從副官季光恩出了“融園”,乘車去中國飯店。李宗仁的汽車剛駛出法租界,后面便有一輛神秘汽車緊跟,到飯店后,尾隨的神秘汽車里面鉆出兩人,一左一右守在樓梯旁。李宗仁片刻不敢耽擱,在副官帶領下從后面工人專用的樓梯下來。此時張定璠在后門已經準備好另一輛汽車,李宗仁坐上汽車,飛駛向黃浦江邊一個上海市政府的專用碼頭,俞星槎等候在那里,他們匆匆登上汽艇,徑直開往吳淞口,轉搭另一艘郵船去了香港,再經香港返回廣西。
李宗仁逃離上海的第三天,即3月27日,蔣桂戰爭爆發。
俞星槎在其中貌似一彈未發,但他也許真真切切地改變了歷史進程:倘若當年李宗仁未能全身而退,也許蔣介石將輕而易舉消滅各方軍閥勢力,從而能夠集中力量圍剿當時尚未燎原的井岡山紅色火種……
而日后隨著桂系勢力的再度得勢,俞星槎也一度平步青云:1937年8月13日進階陸軍少將;1938年6月2日再晉陸軍中將;1939年10月赴重慶,任軍事委員會辦公廳高級參謀室主任等職。自此俞星槎終于攀上人生的頂峰,進入了當時中國的核心權力圈。
但人生又一次與俞星槎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1940年5月22日,俞星槎奉令飛赴重慶參加蔣介石召開的軍事會議。5月25日晚8時前后,車行至重慶市區南部長江邊的菜園壩時,因日寇轟炸,公路上彈坑密布,座駕顛覆,俞星槎不幸身亡,享年47歲。這位安吉路37號的首任主人,就這樣在歷史洪流中匆匆謝幕,不知終其一生,究竟有多少時光在自己的這片宅院中度過。
不對稱的立面,仿佛一段音樂的旋律為了拍攝安吉路37號別墅,瞿晏曾多次進入這個院落。但在院落中,無論從哪個角度拍攝,都無法取其全貌,為此她還多次進入省團校和物產公司等附近制高點取景。
“去了很多趟,一次次的走訪里面的住戶,拍照片。有時候住戶不在家,只能無功而返,有時候住戶不接受采訪,只好借助社區居委會的力量。說起來,安吉路37號應該是我這幾年遇到的最難啃的‘骨頭’”。瞿阿姨笑著說。
這座兩層西式別墅的南北軸大于東西軸,并且是不對稱的?!安粚ΨQ,應該是安吉路37號建筑最大的特點。”瞿晏介紹道,“古建筑都講究對稱之美,而這個房子恰恰是不對稱的,站在高處往下看,它的平面中軸不對稱;從立面看,則東、西、南、北四個立面皆不對稱。它的線條不是直的,而是高低起伏的,是不是很像一段音樂的旋律?所以說,安吉路37號很好的詮釋了‘建筑是凝固的音樂’這個說法。”
此外,安吉路37號屋頂構造較為復雜。普通歇山頂為九脊四坡,而該別墅多達十八脊十二坡。歇山頂的正脊為南北走向,正坡位于屋頂的東西兩側,屋頂南、北側山花位置設有老虎窗,最北端坡屋面設有煙囪。俯瞰小樓,非中規中矩的屋頂反而顯得更有韻味。
別墅外墻為一水的青磚,青磚墻可見不同窯口的記窯磚,上刻“倪增茂”“侯巫洪”“和恒”等字樣,立面的不對稱及凸出的柱狀豎線條增加了墻面的豐富感。勒腳處有長方形氣孔,以防止建筑受潮。小樓的前后幾個入口處臺階形狀各異;有弧形、半圓形、直跑形等,頗具逸趣。
原樓房有東北角及南面兩個出入口,現東北角出入口仍保存,南面的出入口已不再使用。原樓房東南角為室外走廊,現二樓室外走廊已封閉,一樓室外走廊部分保存,可見銅錢狀的水泥欄桿。
樓內地面、樓梯、扶手、欄桿、門窗皆為木制。樓梯設置于樓房西北部,面對東北角出入口。扶手上有簡潔的雕刻,扶手近轉角處弧形處理手法較奇,在杭城別墅中少見。
歐式樓房前后原各有一處庭院,即南北花園,四周以泥墻圍護。
原來的安吉路37號正大門,開在緊鄰安吉路的南花園的院墻上,紅漆大門頗為氣派,門上有一對很大的銅環,大門兩側是兩間小房。一進門,便可見兩排冬青及樓房南面出口處的兩尊石獅,南花園內種有桂花樹及葡萄藤。
當年的北花園與安吉路35號僅一墻之隔,花園里有一片幽靜的竹林,有可乘涼歇息的石桌石凳,還有一口與建筑同時代的老井。居民們說,夏天吊個西瓜下去冰著,晚上拎起來,透心涼。
后來南花園被二層簡易樓房取代,成為安吉路38號。北花園上也建起三層樓房,即現在的安吉路36號。37號大門也因此改開在別墅東側的安吉支路上。
目前,兩層歐式別墅周圍搭建了不少雜亂的披屋,老人們口中漂亮的南北花園已蕩然無存。
民國時,安吉路一帶屬于杭州城西,是個鬧中取靜的好地方。如今的環城西路就是當初的西城墻,而西城墻外有一條桃花港河。清代詩人王洪曾描述了桃花港河春天的景象,“宿雨漲春流,曉日紅千樹,幾度尋芳載酒來,自與春風遇。弱水與桃源,有路從教去,不見西湖柳萬絲,滿地飛風絮。”
可以想象,當時的桃花河畔景色之美,再加上離西湖也不遠,因此,民國年間,許多達官貴人、文人墨客以至后來的軍閥、新興的民族資本家(如林和靖后人、書法大家沙孟海、著名教育家莊澤宣、國民黨將領俞星槎、民族資本家都錦生)等,都在此處結廬建宅,一時間,安吉路、昌化路上,錯落有致、風韻各異的民國小樓點綴其中,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只可惜,建國后大都拆掉了,僅余安吉路35號、37號兩座別墅。
這些曾經的記憶,今人已知之甚少,只有從居住在此大半輩子的老人口中才能了解一二。86歲的張秀老人,離休前系省廣電廳處級干部,已在安吉路37號居住了半個多世紀,早已成為了這段歷史的一部分。1964年,張秀與愛人眭中搬進這座青磚小樓,那時她家在一樓(現調整為二樓),二樓住著省委宣傳部長的金韜一家。眭中是個1938年參加革命的老同志,1949年隨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野戰軍第七兵團南下解放杭州,后在省軍區工作,轉業后至出版局任領導工作,文革時被迫害致死,年僅46歲。
而金韜(1913~1966)是江蘇省江陰人,早在上世紀30年代就投身革命。在杭期間,金韜歷任中共浙江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省委辦公廳副主任等職,1955年4月起任省委委員、省工業部部長、宣傳部長等職,“文化大革命”開始,浙江省委宣傳部被指“閻王殿”,宣傳部長金韜被誣殿主,1966年9月金韜被迫害致死。
文革期間,金、眭兩家遭受沖擊,此樓原一層一戶居住格局被打破,變為多戶雜居。
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該建筑南側花園被建成兩層簡易樓房,北側后花園被建成三層宿舍樓一座,原樓房西北角平房拆除。自上世紀九十年代杭州住房制度改革后,住戶流動較大,現為民居雜院。
2004年6月,安吉路37號別墅被杭州市政府列入第一批歷史建筑保護名單。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任時光流逝,張秀老人依舊在這老樓中居住,天氣好時在院子里曬曬太陽,回味咀嚼著那些只屬于她自己的過往歲月。
瞿晏也依舊腳步匆匆,安吉路37號并不是她的最終目標,作為一名歷史建筑保護志愿者,她要接過張秀這樣的老人的回憶,再把它傳承下去,就像接力一樣,永不止步……